云是我老家乡邻朱四叔的女儿,也是和我从小一起玩着长大的闺蜜。
云与我同岁,生日比我小几个月。那一年村里添了好几个孩子,只有我俩是女孩,这或许是老天特意安排,让我们彼此有个伴吧。我和云虽然在同一片天空下成长,但我们的人生轨迹与生命际遇却截然不同。我上面有几个哥哥姐姐,对儿女众多的家庭来说,我的饱饿冷暖根本无人悉心照顾。而云是家中的长女,虽然下面也有弟妹,但她的父母却偏是对她一人百般宠爱。听她母亲讲,云刚生下来那几天,她的父亲总要每天好几趟,从百忙中抽空来瞧她可爱的模样。云蹒跚学步了,吃饭时脸上粘了米粒,被家中的大公鸡追赶啄食,致使右脸颊啄伤流血,云捂住小脸,哭得哇哩哇啦,她父亲心疼得气不过,一怒之下宰了大公鸡。
云有两位伯伯在上海定居,她三岁就被父亲带到上海见了大世面,归来后的云用幼稚的童音学说上海话给人听,受到一片称赞。我和云初次见面是一个冬天,其时她刚从上海回来,吵着要找人玩,她的父亲便把她带到我家。一个脸盘圆嘟嘟的小女孩,穿着新做的棉大衣,笑眯眯地站在我面前。那天,我们一起玩挤癞子、捉迷藏的游戏,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云天黑回家前,双方约定:明天我们还一起玩,以后我们天天都在一起玩。童言间真诚的相约,致使我们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果真成了一对好朋友。
虽然她家当时的条件不是很好,但云照样生活在阳光雨露的润泽之下,家中每有新衣美食总是先尽着她,只要是云想要的东西,她的父母总会毫不吝惜地倾其金出其力满足她。齐耳的运动头,小翻领的白衬衫,色彩缤纷的花裙子,嵌着金丝的红头箍,崭新的白球鞋,云的形象是七十年代初众人眼里公认的小清新。当时的农村,家家经济捉襟见肘,云的父母这样惯着她,使得村里一帮年龄相仿的丫头羡慕得要哭,只恨自己投错了胎。但云也没有令父母白疼,儿时的她真是太优秀了,不但人长像甜美俊秀,而且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每年都被评为“三好学生”。在学校,老师们个个喜欢她。在村里,只要提起她,人们都点头夸赞,给父母挣足了脸面。
或许是云少年时太优秀太锋芒毕露了,她以后的前程并没有按人们预期的轨道走。升入中学后,云成绩平平,虽然她的父母对她期望极高,她也倍加刻苦地学习,但她终究未能靠知识改变命运,跳出农门。初中毕业后,就踏上漫长辛苦的打工之路。如一只羽翼受折的彩蝶,嫁入寻常之家,过着相夫教子、买菜做饭、洗衣刷鞋的普通主妇生活。
由于我们都在为各自的生计而忙碌,平时双方联系很少,只有春节回娘家拜年时才得以相见。步入中年的云经过人生几十年光阴的淘洗搓汰,先前的小清新早已荡然无存,不仅没有温婉如兰的外表和气质,也没有看了能杀死人的脉脉眼神,更没有化百炼钢为绕指柔的如水温顺。繁冗的生活无情的岁月使得她腰围渐粗,嗓门变大,过早的华发白晃晃地扎人眼球,经常颐指气使,间或河东狮吼,活脱脱一个邻家之妇,但一成不变的是爽朗的笑声、乐观的心态和对生活的满腔热情。
儿子外出上大学后,云也结束了租房陪读的生涯,回到老家居住,打电话给我,说现在都有空了,我们还和原来一样当姐妹相处,多走动多来往。儿时的友谊像陈年的佳酿愈久愈醇,听着电话里她熟悉的乡音,心中感动于她的真诚。
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回老家看云。纵使巷道幽长,庭院深深,也掩藏不住她没心没肺的大笑一阵阵传来。闲聊一会我建议出去走走。沿着蜿蜒的小径,我们来到 后庄,这里有我们童年的记忆和欢笑,有我们熟悉的野菊花和狗尾巴草,有看着我们长大的邻居和乡民,有物事嬗变,人世沧桑的感伤和失落。人至中年,天命在望,故乡的一草一木一畦一水早已深深印在我的脑海。
我们站在水位渐退的河边,感慨良多。我说,我时常梦见这里。云也惊喜地说,我也是!梦见小时候我们一起挑猪草。晴朗的天空飘来两朵白云,忽而你前我后,忽而我前你后,忽而又驻足不前,聚在一处,像极了在阡陌纵横的田间小道上追忆往昔的我们。所幸,在生我养我的这片衣胞地上,还有云这个儿时伙伴和我有着同样的乡情乡愁,故园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