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2-08-31 18:0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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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落生地,其实就是每个人心中永远抹不去的根。我的生命之根叫:白米!白米,人们赖以生存的主要食粮。乍听起来,跟粮食有关,其实它是地名,它是悠悠运盐河边上的众多古老重镇之一。在我出生的时候,它隶属扬州,是扬州地区最边远、最东边的集镇。稍后扬泰分家,它依然成为泰州地区最东边,跟南通地区接壤的乡镇。
东姜黄河与老通扬运河交汇处
白米地名不算太老,有史可查也就四百多年,明•万历泰州志有载。但它更有一个古老的名字,老到人们不知它的归属,老到后来的人们不知哪里才能安放它的家。这个古老而带有诗意的名字叫:蒲津!蒲津作为白米的古地名,白米人代代相传,但苦无古籍可查,以至于现在的人都认为是无稽之谈而不可信,甚至连土生土长的现在白米人,都怀疑白米有古称蒲津之说。更有后来的《续篆泰州志》《泰州乡土志》等,把它认为是蒋垛的一个古渡口而记载,也有现在的人根据建国前后的一些文献资料,把它认为是泰县划为十五个区中的第六区,与白米无关。
直至上世纪八十年代,在现在的白米镇西,姜堰区姜官路油厂地段,挖掘出一个宋代政和四年间(1114年)的陈钦止墓,墓碑上明确死者陈钦止,世为泰州海陵人,葬于县之蒲津乡天目山之侧。(此时的姜堰只是古泰州的一个以姜姓命名的堰坝),《宋史·河渠志》(1134年)有明确记载。根据墓碑的内容和埋葬位置,如果白米真的是传说中的古蒲津,此时的蒲津乡应该是宋代古泰州的正东六十里的方圆一大片地域,包括现在的姜堰城区、沈高镇、娄庄镇、白米镇、大伦镇、曲塘镇、南莫镇等在内。如果以墓葬地为中心,以上这些区域,同样适用包括在古蒲津范围内。宋墓的发掘,使我重新产生对古白米的探究兴趣。
要想证明白米古称蒲津,是相当有难度的。古代能够入史可查的行政建制最低级别是县,而县以下的乡是不可能入史册的,何况是一千多年前宋代的蒲津乡,因而无任何关于乡的史籍可查证。那我们可不可以通过别的途径,先从秦汉至宋对县以下乡的行政建制划分,再理清从秦汉至近现代对乡、亭、都、里、场、镇、庄以及街、市、坊、巷等的沿袭、变革等过程入手。当然,这是一个比较专业而又系统的带有探究的领域,由于受历史、地理、习俗诸多方面的因素影响,有些古代的称谓,单从字面解读,现在的人已经觉得枯涩难懂,而更有些乡的组织结构的具体名目及指称又极其的混乱芜杂,学界尚存争议而无定论。所以,我想用我的语境,对本文所涉及到的几个古代称谓的肤浅理解,看看能否理顺这些关系。
白米胡氏茶庄
秦汉在县以下设“乡、亭、里”三级。百户为里,十里为亭,十亭为乡(这里的亭相当于今天的大队,里相当于今天的生产队),一乡多达一万户,一户以五人为基数,人口在五万左右。到隋唐,万户以上置四乡,乡约两千五百户,一乡约一万人。到宋代,百户为里,五里为乡,一乡约七八千人(有史料可查证)。从以上数据可以看出随着朝代的更迭,行政区域的划分越来越细化。秦汉时期一个乡约五万人,至宋代一个乡也就万人左右。秦汉一个县下辖几个乡无资料参考,但到宋朝,一个县已经下辖三至五个乡。秦汉时的一个乡是很大的,人口也众多,达到我们今天一个乡镇的人口数。但当时的地域范围也很大,经过隋唐至宋,细化到一个乡只有万人左右,而一个县最多也只有三至五个乡,比不了我们今天一个区、县下辖十几到二十几个乡这么多。但宋朝一个乡的区域跟秦汉时期相差不了多少的,应该是很大的。今天我们的人口是古代不同朝代人口的数十倍,人口是可以巨量增长的,而地域是不可变的。所以,我们今天所出现的区、县下辖的乡、镇,其实是历代由于人口递增而逐步细化划分的结果。古代一个乡的地域范围是今天一个乡镇所无法比拟的,从以上数据推证,古蒲津地域包括的范围应该是合乎逻辑论证的。
发掘宋墓碑文拓片与释文
要想证明白米是古蒲津,我们还可以通过排除法,首先以挖掘的宋墓为位置,确定好古蒲津的区域,然后再逐个排除。最早泰州志书是明万历志,而在志书上记载泰州向东一片区域只有姜堰、白米、曲塘、海安四镇,而古蒲津区域的娄庄,沈高庄,大伦庄等此时还只是一片荒辟地(过去地广人稀,后来随着人口的增长,人们逐步将一些荒野之地,整理成形,且可供集中耕种,进而逐步形成庄群,这就是庄的最初形成),它们可以排除。而海安离泰州一百二十里,在唐中宗景龙708年就已经命名为海安,因而更可排除。曲塘镇在明代之前是沟塘如织的低洼地,有史可查,是不利于人类的居住,除非打渔人喜欢,没人愿意去,同样可以排除。姜堰镇跟挖掘的宋墓碑文记载同一个年代,宋史•河渠志记载的年代是1134年,而宋墓蒲津乡是1114年。此时的姜堰,只是古泰州东蒲津乡的一个堰坝,因而,又可以排除。
剩下的只有白米镇,白米古称蒲津,具备以下几个条件:一,有传说基础,以上这些地方只有白米有古称蒲津的传说。传说都是有一定的事实基础的。二,特殊的地理位置,通读本文并知。三,一本最早的志书上,能三至五次有关于白米的记载,这说明白米在历史上特殊位置的重要性。通过以上的排除法,白米古称蒲津,应该是最合情理的。
关于蒲津地名的由来,我首先可以勾画出一幅图景:“天高远 地低沉 举目四眺 沟河如织 芦蒲茫茫”。这应该是汉两千多年前汉刘濞开邗沟后,泰州东乡白米地段的真实境况的形象写照。古人取地名很讲究,也很有规律可寻。他们基本上不外乎以下三种方式:一,以自然环境命名,二,以人文因素命名,三,以帝王所居命名。而泰州东部这块广袤的土地上,此时,海水刚刚退去,陆地刚刚露形。用人文因素命名它不具备,以帝王所居命名更不成立,唯有依据自然环境命名,这合应古人取名的基本标准。从而,一个古典诗意,极具泰州东部地域特色的名字:蒲津 诞生了。
古蒲津不是明清直至近现代文献上的蒲津,这就好比现代人对史与志的定义模糊是一个道理,严格意义上说应该是官方(国家)修史,地方(地方官或有名望的个人)写志,随着时空跨度的概念模糊,出现地方史与地方志不分的现象。所以说,现在的白米行政区域一定是古蒲津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或者可以更直接的认为它就是古蒲津的中心地带。
下面我再谈谈古白米,最早镇的建置和白米名称由来以及后来为何从古蒲津乡分离出来的一些思考。史书上最早对镇的记载是宋末河南的朱仙镇,这也是最早以镇建置用于军事攻守的(建置、设置与建制是两个概念)。此时的镇没有行政区域管辖权,只是单纯用于军事防御。而镇大规模设置在水陆、山谷要冲之地应该是从明朝开始。
明朝初期,政权刚刚建立,元朝势力还没有完全铲除,各地方割据势力跟朝庭分权抗衡,泰州东临黄海,又经常有倭寇窜乱,这样就使得明政权不得不加强主要水陆要冲的重视,进而从泰州向东修十里一铺的速递铺,直至海边。现在的姜堰区境内有姜堰铺、朱家店铺(杭家铺)、白米铺,这都是战时用于传递信息的。此时的海边盐场由北向南已经有官兵把守,各盐场以寨命名,如志书中记载的掘港寨、栟茶寨、角斜寨、白驹寨等,原先都是以盐场命名的。而富安至小海等八场,都已建有墩台(相当于烽火台)。此时由泰州城向东沿南运盐河沿岸的主要水陆要地,开始设置姜堰镇、白米镇、曲塘镇、海安镇等,在下河的运盐河要地,也分别设置淤溪镇、溱潼镇、西溪镇(东台)等一直到海边。这就是白米镇最早建置缘由。也是白米开始由原来的蒲津乡单独划分出来,而设白米镇的开始。白米镇现境内的军营、吴堡、曹堡、马沟、杭家铺等都是古名称,跟当初驻兵戍守防倭患有关。传说中曹堡、马沟一带最早叫:独树子庄。明•崇祯志有记载:州治东五十里。后因有兵驻守改名叫:曹堡、马沟。(古代一个地方驻兵设堡,往往以军官的姓命名)。姜堰、曲塘、海安等都是从这时开始设置镇的。
明代泰州下辖海陵、如皋两县,县下辖乡,乡下面分都、场、里。都、场同样相当于现在的大队,里同样相当于现在的生产队。乡有行政管辖区域,如乡下辖:几都、几场、多少里。而此时的镇,作为特别的区域单独划出来,是没有地域管辖地。只是战时有兵把守,和平年代因特殊的地理位置,逐步成为百姓交换货物的集市。这就是崇祯泰州志中记载的姜堰市的最早雏形。此时的姜堰市是指在姜堰设街、市,白米、曲塘等也逐步出现街、市。白米现在乡下人到镇上去办事,都叫“上街”。
“白米”名称的由来,建国后《江苏地名录》中有元朝产大米,皇帝赐“白米”地名之说。皇帝赐名不敢肯定,但敢肯定一定与稻米有关。白米的地理位置与环境适合稻谷的种植与生长,这是有悠久的历史的。宋、元之前,白米向南是高沙土地带,向北是里下河水网密布地区,都不利于水稻的种植。只有现在的沈高、娄庄、白米、曲塘、南莫等(这几个建国后划分出的乡镇都是古蒲津的一部分)属于粘土地段,有利于稻米的种植。上世纪七十年代,在现在的白米镇正北方十二公里处(现划给南通地区海安)南莫镇沙岗村,挖掘出五、六千年前的新石器、母系氏族时期的青墩遗址,并发现五、六千年前的碳化稻谷遗迹。这正好验证了白米地区,自古就种植稻谷的悠悠历史,并把这一历史向上追溯到前五、六千年前。同期在白米的正西十二公里处,挖掘出三千一百多年前的西周时期的天目山遗址,并发现魚、鳖、蚌、鹿、獐、犬等遗骨。这个以白米为半径方圆十二公里内的两大遗址,都处于长江古河道与古海岸线进退变化区域内,这对白米的稻作文化研究,提供了基础性的保障资料。
对于白米名字的由来,我们不必拘泥于谁取的,皇帝赐的更好,地方官取的也行,关键这名字能不能体现这一区域的特点。从古泰州向东四个古镇,第一个姜堰,它就是宋朝时的堰坝,也许跟传说中的姜姓有关,取名姜堰。第二个曲塘,它就是境内弯弯曲曲的沟塘如织,而取名曲塘。最东边靠海的海安,就是希望大海永不扬波而平安,取名海安。以上所取的几个名字,都符合古人取地名的标准,以地理环境命名。那白米,它就是一个以种植稻米历史悠久而出名,再加上宋元之后,它的特殊地理位置,成为兵家酬粮运盐的要地,繁盛时,满船仓的白米白盐连延数里。从而,一个即形象,又直接,更能代表当时区域形象的名字:白米!当仁不让地成为白米的地名。
下面谈谈白米特殊地理位置和最早志书上对白米的几个记载。白米流传着这样一句古话:“船到白米不扬帆,全凭纤拉篙子撑”。要想弄懂这句话的意思,就要谈谈古运盐河(老通扬运河)的历史。我们今天所说的老通扬运河,大家一般都认为是开挖于汉朝扬州至南通,有两千多年历史的这条河,并且沿河各地的许多文献上都形成共识。其实,这条运河应该分两段历史记述。四百多年前的明万历泰州志有明确的记载,从扬州湾头至古泰州这段叫上官河,又叫西运河。西运河•州治西南,旧曰:吴王沟,汉刘濞开,以通运至海陵仓。二千多年前,泰州靠近海,海边各地煮盐,通过各个自然形成的沟河,运至泰州,所以泰州成为今天人们所说的盐的仓储集散地。明清是扬州盐商业最鼎盛的时期,它通过南北京杭大运河,将盐运往全国各地,从而使泰州的盐业达到最繁忙、最繁盛的时期。进而逐步疏浚、拓宽泰州至姜堰、白米、曲塘、海安,再由海安折南到如皋直到南通。我们今天所看到的老通扬运河泰州至南通段,其实是明清之后,加上后来机船的出现,历史上经过多次疏淤、拓宽的结果。
《清史稿》志·三十三·地理·扬州府:有明确记载•盐河西自江都入,夹城东流,一曰里下河,有溱湖水注之。至白米镇,左通串场河,右出支津,入泰兴。这段记载凸显白米作为古运盐河的特殊地理位置,左通串场,其实就是由白米向东至曲塘、海安,直至东边黄海各盐场的南北走向的串场河。右出支津,其实就是明•万历泰州志中所说的州治东南六十里,九十九湾河,明·崇祯泰州志中称作龙游河,至建国前叫老龙河,解放以后,在白米老街偏东向南取直、疏浚、拓宽,现叫东姜黄河。可能有人会说明•崇祯泰州志明确记载白米在州治东,而九十九湾河在东南,这其实很好理解,它的入口在白米。
老龙河的最早入口有两个,一个在现在白米老街东坝河南边,与现在曲塘镇刘池村隔河相望的一条河的入口处。入口进去左拐向西与老通扬河平行至老街大桥南桥头下,西二三十米处向南,再折转向东进入现在的东姜黄河(桥西河道已被人为填平)。另一条就是现在的白米镇老通扬运河甸河村三元桥处向南,河北对应的位置是白米胡家套胡家大院。这也应该是安徽胡氏茶商最早由老龙河从泰兴、黄桥等地北上至白米,最终在白米落脚成家的地方。老龙河的形成其实在明· 崇祯志中也能找到一丝踪迹,州治东南六十里,古有六祥符湖,此湖四百多年前的明代已经淤塞,由于常年雨水的冲刷,从而形成弯弯曲曲向南而去的自然沟河,这就是南至泰兴、黄桥等地的这条河。关于这条河白米还流传着“要吃龙河饭,九十九道湾”的传说。这充分表明过去的人,通过这条弯弯曲曲的向南通江,向东连汇栟茶运河入海而谋生的艰辛与不易。
在历史的曾经一段很长时期,白米作为双古运盐河并流的交汇点,现在人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这条开凿于宋咸淳年间(1269年)至今有七百多年的栟茶运河(栟茶运河古有金龙游出栟茶河的传说),由东向西,经河口、李堡、海安等镇,到现在的曲塘镇刘池村,穿过老龙河(现东姜黄河),经现在的白米镇昌桥村(昌桥属于白米古称因这段河的曾经繁华有关)与原白南村之间的一条东西流向河,至甸河村折北,在小白米三元桥处与老通扬运河形成双龙并游交汇囗景观。因为这个交汇口的曾经繁华,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大白米、小白米之分。船到白米不扬帆,全凭纤拉篙子撑。是指由西而来的船,到白米进入弯弯曲曲的老龙河不好起帆,只能靠人力背纤或用篙撑。而白米向东至曲塘、海安段此时河窄底浅,只能靠橹摇篙子撑。这就是这句传说的缘由。白米古镇西边的郊河叫甸河,甸是郊外之意,这也是白米甸河古称的由来。
当然,这篇文章的题目叫“白米溯源说”,我理所当然的以白米为中心视角而向外溯源。一些读者看到这篇文章,千万不要有难以接纳而有抵触敏感的情绪。我只是想重新微调我们的认知,让更多久远历史的真容,能呈现在我们面前。史实就是真实,真实就是残酷。但我们要庆幸,我所说的这片土地,其实是有六千多年历史的土地,它是我们共同的土地。
我们的历史已有太多的缺失,如果再不用文字把它记述下来,可能我们生命的故土就会成为一个风干、脆折的土地,更会成为一个无本之源。一个没有历史底蕴的地方,注定是悲哀的。基于以上思想,写下以上文字,为的是让我们的白米后辈子民,不会有缺失触摸自己土地上的历史厚重的遗憾和缺陷。
最后我要明确的,我不是专业的考古工作者,这更不是一篇严谨意义上的学术考古论文。我只是一个对地方史略有爱好的兴趣者,我只是将我所知道的古老传说和我手头所能掌握的一些史料,用文字的形式把它记述下来,供对地方史有兴趣的爱好者共同探究。这样也能为后来的人,为后来有专业考古基础知识,且对地方史有兴趣的人士留存一丝可供参考的资料。
作者:冯继春